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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温馨的外婆庄。外婆站在门口喊：“伢儿哎，家来吃夜饭噢——”悠长婉转的声音，顺着茅草屋上的袅袅炊烟传来。我和哥哥，从躲猫猫的草堆里，从捉泥鳅的田埂上，或者从翻野菱的河坎边，小鸟般飞回。外婆为我们拍掸灰尘，一手牵着一个回家。天边的晚霞，笼罩着茅草屋，把我们的身影映照得细细长长。那是恬静的外婆庄。榆树旁，瓜棚下，秋风温柔。外婆给婆爹梳头，抹上几滴香油，盘成辫子，拖在身后。我们坐在小凳上，撑着下巴，好奇打看。婆爹吧嗒吧嗒抽水烟，指着墙角的两棵万年青说：“这儿是你们的衣胞地，不能忘了根本。” 婆爹脸上皱纹深深，泛着慈祥，像屋后的弯弯河水。那是欢乐的外婆庄。庄上人多，认识的，不认识的，一个个拦着我们，不叫上几声舅舅、舅母不放我们走。更有一个叫徐长华的，不仅像门神一样张开双手故意拦路，还假装聋子，非得我们叫上好几遍，喊得山响才肯让路。我们在长在大圩上的南瓜上刻字：徐长华，大腊瓜。等到队上分瓜时，这个舅舅发现了我们的恶作剧，开怀大笑：“不要跟我抢，都是我的瓜。乖乖隆地咚，二十多个！”那一刻，庄上充满了欢声笑语。那是深情的外婆庄。一天早晨，婆爹小心翼翼挖出小半棵万年青，红布包好，摆放在家神柜上。外婆拉着我们在家神柜前磕头时，婆爹在外面放鞭炮，外婆照应道：要个个见响，蹿得高高的。之后，外婆牵着我们，送我们上船，边走边说：“再来，就是做亲戚了。”船儿摇过外婆桥，那个穿着蓝对襟衫、黑小脚裤的身影越来越小，微微春风中传来外婆的声音：“万年青是两个孩子的根种，要栽在院子东南角上风口，将来娶媳妇，要用它们带亲呢。”然而，等到我们哥俩带着万年青娶回媳妇时，外公没了，外婆老了，再后来，外婆也走了。
我要告诉你的是，王家舍还有一个名字：根余。当年，外婆带着我们到大队部的小店买糖称肉，或者到理发店剃头理发，经常走过村庄的十字路口。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坟墓，掩映在几株矮矮松柏中，依稀看见墓碑上刻着几个字。几十年前，那条路是泥泞小道，墓在那儿；几十年后的今天，那条路扩建成水泥大道，墓还在那儿。墓碑上，字体庄重：沈根余烈士之墓！沈根余，姜堰区娄庄镇人，1920年出生在一个贫苦农民家庭，1940年参加革命，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，先后担任治安主任、民兵队长、乡农会长、姜北区农会长、区委副书记等职。1947年农历腊月二十九日清晨，沈根余率领小分队在张尤庄打了大胜仗，缴获敌人大量武器弹药，撤回到高家垛。不甘失败的敌人包围了高家垛，战斗进行十多个小时。沈根余掩护小分队全部突围，自己在泅渡时腹部中弹，壮烈牺牲。沈根余妻子身怀六甲，凶残的还乡团对其施以各种难以用文字描述的酷刑，逼其交出我方干部活动线索，沈刘氏坚贞不屈。气急败坏的敌人用踩棍将其腹中胎儿压出，最后将其活埋。这位没有留下姓名的刚烈女子就义之前，咬着血牙，给乡亲们留下气贯长虹的六个字：“不要哭，只要记！”还有一位烈士叫高文生，他是沈根余的战友。高家垛突围战中，他主动钻入包围圈，接应沈根余突围。在发现沈根余牺牲后，他没有丢下战友的遗体，而是背着遗体游过好几条河，最终冲出敌人的包围。1948年10月的一天，高文生不幸被捕。敌人劝降未果后，用刺刀戳穿高文生的喉咙，对着头部连开两枪……当我第一次了解到这段历史时，不由得潸然泪下。王家舍，我的外婆庄，原来是一片红色的土地，是一片英雄的土地。英雄虽去，英名永存。当地群众将王家舍命名为根余，将高文生烈士牺牲地命名为沈高。两位生死相依的战友以令人崇敬的精神坐标，矗立在这片光荣的土地上。如今，根余村已与其他村合并为连心村，沈高镇也几经分合，并入溱潼镇和天目山街道，但依然保留着沈高村。今年春节，我经过沈高村，又回到那个我们叫作根余的外婆庄。我的老舅爷曾经担任过根余村村干部，再次给我讲起沈根余、高文生的故事。喝了一点酒的老舅爷，蘸着酒水，在桌子上写下“不要哭，只要记”六个字，敲着桌子对我说：记得根在哪里，才能连心永恒啊。（2022年3月10日《泰州晚报》9版）
朱莹，泰州姜堰人。1968年出生。当过教师，做过记者，干过宣传，搞过综合文字，现从事民政服务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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